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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九章麒麟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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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这是麒麟油。”卫天磊说“是用麒麟的油脂炼制而成,这东西丧阴德,唉,真没想到我真有用上它的一天。修谨,你要将这油灯看住了,绝对不能让它熄灭。”

    白修谨点头称是,卫天磊又让他准备一个大水缸,将院子里晒的药草全部都收进水缸之中,灌满水,先架火烧沸,待水凉透,才将浑身是血的小女孩放进去,浑身浸在药水之中,只留着一张脸浮在水面上。白小舟站在水缸边,看着年幼的自己,手心里一片冰冷,那无数次迷蒙的梦境与这一刻重叠,令她如坠梦魇。

    白修谨也站在水缸旁,麒麟油的光照得他脸色惨白:“师傅,您要用祝由之术?”

    白小舟悚然一惊,祝由术是一种盛行于远古的巫术,它曾经是轩辕黄帝所赐的一个官名,借符咒禁禳来治疗疾病“祝”者咒也“由”者病因也,连中草药也曾是祝由术中的一环,正所谓:“上古神医,以菅为席,以刍为狗。人有疾求医,但北面而咒,十言即愈。古祝由科,此其由也。”

    祝由之术很早就退出了历史的舞台,白小舟对这种巫术并不了解,只是依稀记得在外公的笔记本里看过。外公年轻的时候,曾跟随一位祝由巫师学过此术,也曾用它救治过人,但这种法术毕竟已经算是旁门左道,有损修为,几十年来,他再没用过。

    一切准备停当,卫天磊也换上了一身用孔雀翎扎成的奇怪斗篷,他郑重地问那个少年:“夏少爷,你想好了吗?”

    少年似乎已经猜到自己将要面临什么样的可怕后果,脸色发白,身子微微颤抖,他抬头看了看白修谨怀里的女孩儿,垂下眼帘:“我、我真的会生不如死吗?”

    “你天赋异禀,我也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,也许不止是你,连我,甚至小舟,都会受到影响,这是一场豪赌,我们都是赌徒。”卫天磊的脸上浮现出难以遮掩的悲怆,少年的眼圈红了,低头垂目。良久,他的身子不再颤抖,抬起头,一双星眸中坚定无比:“卫先生,开始吧。”

    “不后悔?”

    “不后悔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卫天磊轻轻抚摸他的头“好孩子,那孩子有你这样的哥哥,也不知是上天之德,还是苍天无眼。”他让少年在床榻上,将一种淡红色的液体抹在他的双手之上“会有些疼,你要忍着。”

    少年眼眶有些湿润,闭上双眼,等待着命运的降临。

    麒麟灯在屋中间的小圆桌上静静地燃烧着,没有一丝风,卫天磊身体一动,仿佛一只即将飞升的仙鹤,身手矫健,竟围着那桌子跳起舞来。

    那是一种白小舟从未见过的舞蹈,动作古拙,与农村乡间的跳大神不同,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股强大的气势,有些像日本传统舞蹈,又有些像中国的古刀术,孔雀翎所织成的斗篷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起伏舞动,现出光怪陆离的幻象,仿佛无数只孔雀扑打着翅膀在屋中飞舞。

    白小舟从不知道外公竟然会跳这样的舞,他的身上藏了太多的秘密,就像一本永远也看不完的古书,每一次窥探,总能让她对他有全新的认识。

    不仅仅是舞蹈,卫天磊的口中还吐出一种从没人听过的语言,听起来有些像闽南语,但绝不相同。白小舟想,那应该是上古的语言,是祝由巫师们代代相传的古老咒语。他念起咒语来就像唱歌,调子无法捕捉,虚无而缥缈。

    就这般跳了足足有半个小时,屋中的肉香更加浓烈了,仿佛那盏麒麟灯中的油在咒语的影响下开始大量蒸发。

    忽然他身子一顿,猛然间跳转身,用手对准床上的少年虚空一劈,少年的身子倏然弓起,脸上也现出痛苦的神色,只是死死咬着牙,不让尖叫声从喉咙里迸出来。

    卫天磊继续跳舞,随着他的每一个舞步,少年的身子都会扭动,他终于忍受不住疼痛,失声大叫起来,但他始终都没有离开过那张床,仿佛有一股力量控制着他,将他牢牢固定在床上。

    这个时候,水缸里的女孩白小舟也动了,水面波动,那张脸随着药水的涟漪起起伏伏,乍一看还以为里面漂浮着一张纸做的苍白面具。

    白小舟觉得好冷,双手环胸,紧紧搂着自己的双臂,少年的惨叫声像魔咒一样在她耳朵里回响。

    卫天磊动作又是一顿,口中大喝一声,手再次虚空一劈,少年猛地睁开眼睛,右手手腕处开始出现一条细细的红线,紧紧地缠了一圈,然后,恐怖的一幕出现了。

    那只手竟一寸一寸地从他的手腕上脱落,就像壁虎的尾巴被切断时一般,没有流血,却能清清楚楚地看见断裂的白骨和肌肉。少年脸上的表情也像是真的被人斩断了手,惨叫声更加凄厉,在这静谧幽暗的山林中显得更加恐怖。

    那只手完全脱离了他的身体,然后熊的一声燃烧起来,火焰不是红色,而是幽蓝色,伴随着吱吱的声响,直到完全烧成灰。

    水缸里的少女白小舟颤抖了一下,忽然从水面下伸出右手,抓住水缸边沿,原本血肉模糊,几乎不成形状的手竟恢复了原样,只是手腕处有一条细细的红线。

    白小舟捂住自己的嘴,后退了两步,胃里一阵翻腾,差点儿吐出来,原来,这双手真的不是她的,而是她从那个姓夏的少年身上抢来的。

    是抢来的!

    卫天磊还在舞蹈,将刚才的程序又重复了一次,少年的左手也开始断裂脱落,剧烈的疼痛过后,少年浑身都是冷汗,仿佛刚从水里捞起来一样,面如金纸,几乎虚脱。奇怪的是,他的双手并没有一滴血流出,断裂处的皮肤反而开始疯长,将断裂处包裹起来,刹那愈合了伤口。

    水缸里的女孩又伸出了左手,两只手扶着水缸边沿,竟站了起来。她赤身裸体,手腕上的红线也在开始渐渐消退,目光呆滞,仿佛陷入了失神的状态中。

    麒麟灯摇晃了一阵,卫天磊做完了最后一个动作,长长地吐出一口气,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人抽走了,脸色比少年好不了多少,白修谨忙过去扶他坐下:“师傅,您没事吧?”

    卫天磊摇了摇头,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,脸上的皱纹更加深邃:“小舟没事了,抱她出来吧,别着了凉。”

    少年强撑着坐了起来,看着自己光秃秃的双手发呆,眼圈泛红,眸中有晶莹的东西闪动,仿佛随时都会流下泪来。那眼神看得白小舟鼻子发酸,他不过才十几岁,就成了残废,他心里的悲苦和绝望,她无法想象。

    而这些悲苦和绝望,本来应该属于她。

    卫天磊歉疚地看着他,沉默良久,叹息道:“将来,让小舟伺候你吧。”

    白小舟一惊,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外公在说什么?

    少年抬起头,茫然地看着他,他继续说:“等小舟长大了,让她嫁给你,照顾你的生活起居吧。唉,你的手给了她,她也应该补偿你。”

    有一瞬间白小舟以为外公老糊涂了,他怎么能随便做这样的承诺?因为这种原因在一起,不成为一对怨偶才怪呢。

    少年的目光还是茫然无措,木然地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白小舟深吸了口气,后退几步贴在墙壁上,才勉强没有摔倒。记得刘明轩——也就是外公卫天磊,曾在离开之时对她说过,如果他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,请她原谅。

    原来,他说的就是这个吗?

    一阵眩晕袭来,她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在晃动,她抬起头,在一片朦胧之中,那盏麒麟灯的如豆灯火仿佛被无限地放大,她看到火焰中出现了一张脸,一张略微稚嫩,却很熟悉的脸。

    “现在你知道了吧?你本来应该在五岁那年失去双手,从那之后,你就应该生活在自卑和无望之中,你没有机会进大学,更没有机会拿起手术刀。这十几年的幸福时光,都是你偷来的是你从我哥哥手中偷来的。”

    一切的幻觉都开始消退,幽静的山林,林中的小屋,父亲白修谨、外公卫天磊,都如同烟雾一缕,消散无踪,眼前只有一个少年,几个穿白大褂的人,以及一屋子的手术器械。

    “夏夏兮?”她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,她记得十分清楚,几个月前,研究所的成员到精神病院解决一桩案子,病院里变异病毒肆虐,她遇到了一个少年,那个少年是其中的关键人物,正因为有他,他们才能活着从病院里出来。可是后来他不是死在枪战中了吗?为什么会在这里?

    等等,他说哥哥?

    “难道你是当年那个弟弟?”

    “没错。”夏兮依然是那副天真无邪的笑容“卫先生的医术果然出神入化,治好了我从胎里带来的病症。”

    白小舟动了动,身体像灌满了铅,一动也不能动,她脸色骤变:“你对我做了什么?”

    “也没有什么,当年你从我哥哥那里抢去的东西,我要你悉数还回来而已。”夏兮笑眯眯的,好看的脸洋溢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兴奋。

    白小舟脑中轰的一声炸开,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,她怒道:“难道那座精神病院里的病毒与你有关?”

    “要说有关嘛,的确是有些关系。”夏兮漫不经心地说“这种病毒是当年我父亲为了治好哥哥的手而研发的,可惜失败了,还不小心泄漏了出去,仅此而已。”

    白小舟怒不可遏,那种病毒造成了许多人死亡,到了他的口中,竟然只是“仅此而已”这人到底是有多残忍凉薄,当时在病院里他是那么地善良天真,原来他的演技已经可以问鼎奥斯卡了。

    “既然你想要回这双手,为什么现在才动手?”白小舟只想着拖延时间,胡乱问道,夏兮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:“谁说我现在才动手?我早就开始布局了。虽然卫天磊那老东西死了,但你父亲也很难对付,要想动你,自然要先解决他。”

    白小舟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,脑中转得飞快:“难道我父亲的失踪”

    “你的父亲很不简单,我也是绞尽了脑汁才陷害成功,让他卷入了那场‘事件’当中,不过还是让他给逃掉了,不愧是卫天磊的徒弟,果真有几分本事。我本来以为解决了他,一切都好办了,没想到你又结识了龙初夏,她是龙大师的弟子,也很难对付”

    说到这里,白小舟猛然间打断他:“难道龙老师也是你害的?”

    夏兮耸了耸肩:“我也没做什么啊,只是把那些干尸从山洞里给弄出来了而已。”

    白小舟胸口一片冰凉,她一直不明白,为什么那些干尸会无缘无故全部现世,原来竟是他的阴谋,目的只是为了引龙老师和司马凡提上钩。

    这个人,年纪轻轻,竟然有这等心机。

    夏兮见她脸色苍白,俯下身来,凑到她耳边轻轻说:“你别怪我,原本我也想,反正你和我哥哥有婚约,让你嫁过来照顾他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,可是天不遂人愿,我才会出此下策,要怨,就怨这贼老天吧。”说着,他侧过头去,白小舟心中疑惑不安,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,就在两步之遥的身侧,躺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年轻男人,模样俊美,身材修长,堪称完美,只是那双光秃秃的手腕,让他成为了一个断臂的维纳斯。

    而就在屋子的角落里,坐着之前放她离开的那个木制假人,如今硬邦邦的,看来操纵它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。

    “孙家的人曾给我哥哥做过一双假手,为了运用自如,我哥哥也曾拜在孙家门下。可是几个月前,我哥哥突然得了怪病,首先是四肢无力,接着下肢瘫痪,到后来竟然进入了植物人状态,不过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的,只能偶尔操纵那个假人得以活动。我们看遍了全世界的名医,甚至包括巫医,有人告诉我,这是触怒苍天的报应。”夏兮突然疯狂大笑“报应?贼老天,当年是那老东西施的祝由之术,凭什么遭报应的是我哥哥?凭什么?”笑过之后,他好看的脸变得有些狰狞,对着白小舟咬牙切齿地说:“我不甘心,我不能让我哥哥成为植物人,他那么有才干,他会有光明的未来,只要将属于他的东西都还给他。”

    原来,那个想要放走她的人,就是夏兮的哥哥,那么,他所谓的放她走,只是一个阴谋吗?

    似乎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,夏兮捏了捏她的鼻子:“我哥哥是个善良的人,他是真的想放你走的,不过,我哪能让他成功?既然他狠不下心来,我就替他狠心好了。反正,我也是个坏事做尽的人,也不在乎这一件两件。”

    他转过身去,看了看一切准备停当的医生,医生们点了点头:“可以开始手术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两个祝由巫师呢?”

    “也已经准备好了。”手术室的门开了,两个身穿道服的男人走了进来,他们一个身材瘦小,一个身材高大,那金光闪闪的道袍特别不合身,将他们衬得无比滑稽。

    白小舟觉得那衣服很眼熟,对了,这不是博物馆里的那两件道服吗?

    “真是可惜啊。”夏兮叹息“自从那老东西死后,这世上再也找不出像他那样厉害的祝由巫师了,连这两位古祝由术的传人,也只能在穿上这能吸取日月精华的道服时,才能施行这种祝由术。”

    吸取日月精华!白小舟恍然大悟,这衣服上所镶嵌的金属片,原来就是精魄之魂。

    只要得到这两件衣服,龙老师就有救了!

    夏兮的脸忽然凑到她面前,笑容可掬:“姐姐,不,嫂嫂,只有请你忍一忍了,这祝由术打了折扣,必须用科学来帮忙,譬如——”他拖长了尾音,嘴角勾起一丝坏笑“把你的双手用刀切下来,给哥哥缝上去。”

    说罢,他朝众人点了点头:“开始吧。”

    医生们开始准备手术器械,而那两个祝由巫师则来到手术台前,点燃了一盏油灯。肉香开始弥漫,白小舟忍不住作呕,头顶的手术灯晃得她头昏眼花,几乎晕厥。

    古老低沉的咒语开始在手术室里回旋,两个巫师开始舞蹈,他们的舞步很显然没有卫天磊那么精准,甚至显得有些滑稽。白小舟只觉得两道亮闪闪的金光在眼前晃荡,身体中似乎有种奇怪的热流在涌动,左侧腰部有些发烫。

    奇怪,口袋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?

    医生们走了过来,手术刀在他们手中闪着冰冷的光,护士将针尖刺进她的皮肤,透明的液体被推进她的体内,胸口被贴上了监护仪的心电极片。

    心越来越冷,但口袋里的某个东西却越来越热,几乎烫伤她的肌肤,奇怪,他们给她换上了病号服,口袋里怎么会有东西?

    医生的刀切了下来,那身材高大的祝由巫师刚好跳到了他身后,忽然咔嚓一声,医生的头颅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向后转去,手中的刀子哐当一声跌落在地。

    众人还没能从这突然的变故中回过神来,那个祝由巫师以极快的身法将矮小的祝由巫师打晕,然后身形一闪。夏兮只觉眼前一黑,那人的五指如铁钳一般卡住了他的喉咙,将他死死地按在墙壁上。警铃声大作,一群保安模样的人冲了进来,手中都有枪。

    “都别动!”高大的祝由巫师厉喝“否则你们就只能给他收尸了。”

    声音很熟悉,夏兮和白小舟的脸色都变了。

    “你是”夏兮不敢置信地瞪着他,他嘴角勾了勾,伸手在脸上一抹,现出一张有棱有角的刚毅脸庞。

    “白修谨!”夏兮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两下“你怎么敢到这里来?你难道就不怕”

    “那件事我已经解决了。”白修谨冷笑道“难道你真的以为用那种拙劣的方法陷害我,就能让我一辈子东躲西藏?”他的五指紧了紧,几乎要掐断夏兮的喉咙“让他们给我女儿注射解药。”

    夏兮皱了皱眉,朝护士点了点头,护士往白小舟的身体里打了一针,不过几分钟,白小舟的身体就有了知觉,她拼尽全力从手术台上爬起来,白修谨侧过头问:“能走吗?”

    白小舟动了动手脚,四肢还有些发软,她点了点头,白修谨将夏兮一拉:“小子,要麻烦你送我们一程了。”他挟持着夏兮,往外走去,保安们投鼠忌器,都紧张地举着枪,他却镇定自若,步伐沉稳,如闲庭信步,却没有一丝破绽,将对方妄图攻上来的每一个可能都打破,对方人虽多,却只能干瞪眼。

    白小舟不知道父亲是不是来这里打探过,对于地形他十分熟悉,又有夏兮开道,一路畅行无阻。

    出了那座废弃的医院,白修谨面对着跟出来的众人,倒退着走入密林,大概行了一里路,他朝树丛里点了点下巴:“把草扯掉。”白小舟扯开密密的藤蔓植物,露出一辆三轮摩托,他忽然往夏兮脖子上一砍,少年连哼也没来得及哼一声便晕了过去。他随手将夏兮扔出去,跳上摩托,一踩油门,这辆貌不惊人的摩托竟在无路的林中飞驰起来。

    树木从两边快速地退去,地面崎岖,凹凸不平,忽然车轮猛地一抖,白小舟惊道:“爸爸,好像碾到了什么东西。”

    白修谨没有说话,继续往前开,她忍不住转头去看,地上竟然躺着一只黑猩猩,被车轮给轧了,浑身都是血。

    这里怎么会有黑猩猩?

    那黑猩猩动了动,竟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,发出一声怒吼,如上弦的箭一般往前一蹿,追了上来,白小舟惊呼:“爸,那不是猩猩,那是个怪物,快,开快些。”

    “别慌!”白修谨喝道,他眉头紧皱,真是怪异,这座山林他明明早已探过,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陌生?

    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?

    身侧传来一声尖叫,他转过头,见那被碾死的猩猩已经扑了过来,一双锋利的爪子在女儿身上乱抓,血从它已见白骨的脸上流淌下来,滴在女儿的身上,和女儿的血混在了一起。

    就这一分神的工夫,身下的三轮摩托忽然飞了起来,它竟被开进了悬崖!

    不对,这里根本不应该有悬崖!

    脚下是万丈深渊,他在下落的一刹那,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,在心中怒吼:夏兮,我竟然中了你小子的奸计了。

    夏兮一把将白修谨推倒在地,揉了揉自己的脖子,冷笑道:“我本来以为你很聪明,没想到也不过尔尔,竟然自己送上门来。”

    还是那座废弃的建筑,还是那间手术室,白小舟还躺在手术台上。

    刚才的一切,都不过是幻觉。

    “爸爸,你醒醒!”白小舟转动着唯一能动的脖子,望着地上双目紧闭、悄无声息的父亲,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“你对我爸爸做了什么?”

    “放心吧,他死不了,最多睡上个十天半个月。”夏兮依然笑眯眯的“主刀医生死了呢,叫候选的医生进来吧。”

    两个保安将死了的医生拖出去,随即又进来了一个,他动作很迅速,二话不说,拿起手术刀便朝白小舟手腕上的红线切下去。

    刀一入肌肤,血就涌了出来,白小舟毫无知觉,心却像被撕碎了一样,如果没有了手,她就再也不能拿手术刀,不能当法医了,她将只是一个残缺的人,一个永远不会有未来的可怜女孩。

    口袋里的灼烫仿佛要烧起来,她忽然听见一声惨叫,医生吓得拿刀的手抖了一抖,停了下来。

    夏兮惊慌地抱着自己的头,双眼通红:“你们谁把灯关了,快打开!”

    众人面面相觑,一个护士走过去:“夏兮少爷,您没事吧?”

    “快把灯打开,我、我怕黑!”夏兮尖叫,护士脸色有些白,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,他竟然没有任何反应。

    “夏兮少爷,您的眼睛”

    “住口!”夏兮将她猛地推开“我的眼睛什么事都没有!”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,扑到手术台前,摸索着抓住白小舟的双臂“你说,到底是怎么回事?卫天磊那老东西当年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?”

    “任你再机关算尽,仍然逃不出师傅的手掌心。”一个浑厚的男低音在身后响起,他惊慌地转过身,双眼没有焦距:“白修谨?你、你没有”

    “不,我中了你的幻术,不过,这么点儿雕虫小技困不住我。”白修谨淡淡地说,目光泛着一缕恶意“其实,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,当年师傅治好你之后,在你身上下了一个咒,如果有一天,你想要夺回那双手,你的病症就会卷土重来。现在你只是在我女儿手上割了一刀,眼睛就看不见了,要是一双手都割了下来,会有什么后果,你自己应该很清楚。”

    夏兮浑身颤抖:“那个狡猾的老东西!”

    “你这点儿心机,还想跟师傅斗,真是自不量力。”白修谨冷笑“是为你哥哥夺回那双手,还是让自己失去五感,成为活死人,现在由你来选择。”

    夏兮咬紧了牙关,握紧了拳头,指甲刺进肌肤里,挤出血来。他沉默了一阵:“李医生,给她把伤口缝上。”

    白修谨嘴唇上勾:“果然兄弟情深。”

    夏兮脸上肌肉紧绷,额头青筋暴起,恨不得将面前这个男人千刀万剐,但他却知道,他无能为力,他的性命从十几年前开始,就已经捏在了别人的手里。

    医生麻利地缝好了伤口,这一刀割得并不深,在包扎妥当之后,夏兮的眼睛能稍微感觉到了一点儿光。麻药的药效退去,白小舟四肢发软,伤口剧痛,额头上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,白修谨将自己的女儿扶起来,旁若无人地往外走,门外拥进来一群保安,夏兮咬了咬牙:“让他们走!”保安们互相看了一眼,乖乖退了出去。

    走到门口,白修谨又回过头来笑道:“夏家老二,你最好给我女儿立个长生牌位,我女儿要是死了,后果还是一样。”

    门在他身后关上,夏兮勃然大怒,抓起手边的东西狠狠扔在门上,周围的人噤若寒蝉,生怕一不小心就遭受鱼池之殃。

    狂怒之后的夏兮像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气,他摸索着来到哥哥身边,悲戚地哭道:“哥,对不起,是我没用。”他狠狠地吸了口气,目光又变得坚定起来。“不过你放心,总有一天,我一定能找到方法,解除那个咒。总有一天,我要让那些人全都付出代价!”

    话还没说完,背后一阵阵发凉,两个护士盯着他身后,脸色发白,他蓦然回头,迎面便挨了一拳。这一拳打得极重,他身材瘦小,竟被打飞出去,撞在手术台上,不省人事。

    护士们尖叫着跑出去,身材高大、身穿保安服的男人缓缓取下头上的帽子,露出一张肤色黝黑的脸。他冷冷地看了一眼被自己打晕的少年,转身将昏倒的矮小祝由巫师拎起来,扒下他身上的道服,目光又落在夏兮的身上:“你要不是小孩,我一定不会放过你。”

    白小舟依偎在父亲的怀里,艰难地前行,她偷偷看了父亲一眼,觉得心中有很多话想说,可是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,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她已经失去了和父亲沟通的能力。

    “你想问这两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,是吗?”白修谨笑着说“有机会我会告诉你的。”

    白小舟撇了撇嘴,这根本就是他不想说的借口。

    忽然,她像是想起了什么,步子一顿:“等等,爸,我得回去取一件东西。”

    “不必了。”身后传来熟悉的男声,白小舟诧异莫名:“司马老大?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

    “你以为我这段时日都在玩儿吗?”司马凡提朝白修谨抬了抬下巴,示意他把身上的道服脱下。白修谨一语不发照做,他将两件衣服拿在手中,望了一眼白小舟的手,说“好好养伤,初夏的事,不必担心。”

    警笛声在头顶轰鸣,保安从四面八方拥过来,司马凡提朝二人挥了挥手:“你们走吧,这里的事交给我。”

    白修谨将女儿打横抱起,头也不回地离开,身后传来打斗的声响。白小舟靠在父亲的怀中,麻药的副作用所带来的眩晕袭上来,眼皮重如千钧。

    腰侧的口袋还有些灼热,她伸手进去摸了摸,心猛地抖了一下。

    那是一张借书证。

    这张借书证是一位白头发的图书管理员给她的,曾救过她很多次,可是很早以前就已经遗失了,现在怎么会无缘无故又出现在她的口袋中?是谁放进去的?

    她没有力气再想下去,手一软,借书证跌落,她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之中,世界只剩下一片黑暗。

    当药效完全退去,白小舟从睡梦中挣扎着醒来,看到的是瞿思齐和朱翊凯欣喜的脸。她揉着生疼的太阳穴:“我这是在哪儿?”

    “还能是哪儿,当然是你的宿舍。”

    “我爸爸呢?”

    两人对视一眼:“三天前,我们接到白叔叔的电话,让我们来照顾你。我们来时,只见到你一人。”

    白小舟一愣,爸爸又不辞而别了?

    她皱起眉头,有些生气,又有些无可奈何,也许他所遇到的那些难题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完美解决,他也许是不想连累她,但无论是什么原因,他还是抛弃了她。

    她失去了母亲,父亲也弃她而去。

    以前的生活,再也回不去了。

    既然回不去了,就开始新的生活吧。

    日子还在一天天地过,白小舟又恢复了宿舍、教室、研究所三点一线的生活。司马凡提还是没有回来,也不知道他救出龙老师没有,叶不二还是没有任何消息,瞿思齐和朱翊凯还是喜欢斗嘴,秦哲铭还是喜欢流连花丛招蜂引蝶,法医系的同学们还是把她当成怪胎,这样的生活算不得一帆风顺,却让她安心,让她觉得自己的人生有意义。

    从那以后,她再也没有见过那张借书证,她矫情地认为,它遗失在了时光的缝隙里,再也无法找回。

    那天借书证会出现在她的口袋里,必然不是巧合,或许多年前外公在夏兮身上所下的咒和它有某种联系。关于借书证有太多的秘密,也许这些秘密永远不会有解开的一天,但解开不解开,早已没有了任何意义。

    只要她知道,有个人在默默地关心着她、守护着她,便足够了。

    白小舟打开研究所的门,里面空荡荡的,她拿起扫帚和抹布开始打扫,就像以前叶不二所做的那样。

    柜子上还放着研究所全体成员的合照,她将相框拿起,小心地擦拭,却在相框下看到一抹果冻般诱人的绿。

    那是一张信笺,纸质很硬很粗,上面用毛笔写着短短的一句话,却让她的心整个沸腾起来。

    我已醒来,不日即回,勿忧。

    落款,是叶不二。

    她丢下抹布,拿着信笺转身就跑,她要告诉思齐和凯子,告诉他们不二很快就会回来了,她一路横冲直撞,就在冲出研究所大门的那一刻,忽然扑进了一个坚硬的胸膛,她被撞得眼冒金星儿,抬起头,看到一张熟悉的脸。

    “老大?你回来了?”她只呆了一秒,随即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“难道”

    “我才走了两个月,怎么这里跟几百年没人住似的?”熟悉的身影,熟悉的女音,熟悉的腔调,白小舟鼻子一酸,眼圈泛起红潮。

    世事总是这么奇妙,命运总是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降临,就像两年前她初入大学,在忐忑不安中来到这里,遇见他们一样。现在,她又重新遇到了他们,一个也不少。

    从今天