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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 对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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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宣室殿是皇帝起居之所,偶尔也会和亲近的大臣商议政事。因魏帝还未下旨召见,元澈与我只能先在宣室殿外廊下等候。公孙氏并不在廊下陪我,按照规矩,宣室殿前非奉召者不得滞留,她只能在宣室殿东面的台亭远远地看着我。

    “戴罪之人应当在宣室殿前跪候。”宣室殿前的大红宫灯照在元澈的眼中,没有丝毫的暖意。

    人为刀俎我为鱼肉,此时与他分辨无益,只怕到了御前还有不少唇舌之战的机会。我转了个身背向他,默然朝宣室殿正门跪了下来。

    尽管我刻意回避着与元澈可能产生的任何冲突,只是专心地盯着淡灰色地砖。然而这样的举动并没有太大的效果,沉默许久后,元澈忽然道:“十二月初五,陆归联合凉王发动兵变。陆归兵力仅五千,却于昨日破了安定城。”他平调子的语气没有丝毫的不悦,“不愧是江东陆家之后,年纪轻轻十七岁,颇有伯言之遗风。”

    我听闻只冷笑:“殿下可是在冷嘲热讽?我猜兄长大抵是中了欲擒故纵之计罢。”

    他倏然回头,却依然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:“母后果然消息灵通,不过军中之事,按大魏律法,就算是母后也是不能打听的。”

    我抬头相迎,毫不示弱:“我虽不知大魏疆域,却还知道安定距长安路途不远。若兄长昨日破城,半日之内便可直扑长安。事态危急,按照旧例,陛下理应颁布宫内的戒严诏,以护宫廷。如今阖宫上下却毫无动静,想来陛下必然胜券在握,已调军队合而围之了。”

    年幼闲时略读六韬三略,欲擒故纵,我还是看的出来。

    “你很聪明。”他毫不吝啬地赞了一句,“只不过,他陆归全然不顾你们一家人的安危,执意破城攻打长安,真不知道是无情还是失算。”

    我知道元澈这句话的用意,这于旁人来说,光是体味这句话,也会冷不丁的畏惧猜测一番。但我并不怀疑兄长,他从来都不是贪恋权位、无情无义之人。

    我还记得兄长最后出征那天,阖宫上下只有我为他送行。冬至才过,吴国飘着小雪,我说,若吴国被破,自己绝不苟活。

    他却笑着点了点我的眉心,温然如许:“就算是天下,也不值得用我们昭儿的命来殉。”

    如今亦是冬日,我虽然跪在宣室殿前冰冷的石板上,那句话给我带来的暖意,是任何东西都无法相比的。

    沉默之际,我全然没有留意宣室殿的大门已经被推开了。

    “今日多亏有大都督在,不然,我等有几个脑袋担待。”

    被突然出来的乌泱泱一群人吓了一跳。私下我会对元澈的事情有所隐忍,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要在未央宫宣室殿的众人面前,以罪臣的身份跪候。我本想马上站起来,但是膝盖酸疼却怎么也不听使唤。

    眼瞅着自己就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一副狼狈,忽然出现在眼前的一只手却让我有些讶然。“跪在这做什么?”

    他的声音很温厚,我没有抬头看他的脸,唯见眼前月白色的衣袖被寒风舒展开来,宽大犹如一翳飞云。我略微迟疑,却还是自矜没有搭他的手,只扶着地慢慢站了起来。

    起身之时,余光扫了一眼他头上的雉鸡翎,亦留意到了那一张干净而英气的面容,巍巍如玉山之将崩,大抵如此。

    他见我自己站了起来,也只淡然一笑作罢。周围人早已各自散去,他转向元澈道:“两年未见,殿下无恙?”

    元澈原本铁着张脸,然而面对眼前这个人,也变得有些笑意:“好不好的都一样,你这个大都督在吴郡呆了两年,回长安一趟不容易,去看看你母亲吧。”

    两人话不多,却像是兄弟见面,很是随意。直至里面的人宣我们进去,元澈才与他作别。

    宣室殿内鸦默鹊静,只闻宫人衣裾摩擦之声,我与元澈一同行了叩拜大礼。

    只听到陛下说:“起身罢。”

    因在外面跪了许久,我略显生硬地起了身,并用余光扫了一眼内殿。

    宣室殿里有淡淡的松木香。高祖时,未央宫皆由杉木建造,不难看出这里已被翻修过了。原是个大通间,如今被分成内外两殿,内殿已被改成了书房格局,魏帝只在一榻上斜靠,旁边放着半卷书,俨然一副居家景象。我偷偷抬眼,发现他并不年轻,眉眼间透着一股历世的老成。

    魏帝旁边是一衣着华贵的老妇人,眉妆浓而高挑,原本是盛气凌人的妆容,但是她的眼角却没有一丝盛气,反倒多了一分庄重与从容。此时,她手中拿着一只十二翅凤翊步摇逗着怀里的婴儿。照公孙氏所说,武威太后已然就国,想来她就是保太后了。

    曾在宫外听闻这位保太后贺氏读书知史,是魏帝生母亲自挑选作为皇帝乳母的。贺家的贺祎如今已是当朝丞相,又有保举魏帝登基之功,魏帝的生母的确颇有远瞻。

    魏帝并没有开口,倒是保太后抬起了头,道:“小姑娘家的,从椒房殿到宣室殿路远,又下雪路滑,皇帝赐坐吧。”

    “赐坐。”魏帝的语气不咸不淡,“太子也坐吧。”

    我谢了恩坐下,但听魏帝并不唤元澈名字,只唤他太子,保太后更对他只字未提,此时也多少知道元澈并不很得长辈宠爱。

    保太后见我与太子都入座了,方才将怀中的婴儿小心交予旁边的奶娘,转身向道:“皇帝要商议要事,老身就先带公主回去了。”说完,她便由一众宫人拥扶着,出了宣室殿。不知是不是错觉,尽管保太后至始至终未正视我一眼,但我却感到自己早已被她看透了一般。

    魏帝的脸上略有疲色,想必是为了兵变之事****一天的心。他是个什么样的人,我一点都不知道,只闻得殿内安息香的香气陶陶然,舒缓了心中一开始的那种紧张感。

    魏帝皱着眉头饮了口茶,方才道:“晚上的奏疏,紫金光禄大夫温辉、谏议大夫乙窦、太子詹事魏钰庭一起上疏弹劾皇后,说皇后串通凉王谋逆。”他招呼了内侍过来,将三封奏疏交予他,“曾听皇后说你略通书史,荐你入宫做女官,如今你不替你姑母申辩一番?”

    魏帝的话虽不带怒意,但也足以威慑我。

    我闻他话中意思,连忙起身跪下,道:“军事兹大,臣女不知也不能知,自然也无从辩解,唯服陛下之决断。然臣女幼时读《管子》,曾闻卑不谋尊,疏不间亲。今日听陛下所言,谏议大夫与紫金光禄大夫皆是掌管顾问应对,虽是弹劾皇后,却也属分内之事。太子詹事本是掌管太子殿下训导之事,却也上疏弹劾,实为不妥。”

    魏帝听我一说,便看向元澈。他是洞察敏锐的君王,向来善于捕捉别人言谈中的一切,就算我此番话无怀疑元澈的意思,他也会怀疑。

    元澈听闻,立刻起身回话道:“魏钰庭所奏确有证据。”说完,他便呈上一封书信,“今日经过右银台门,见一小内监鬼鬼祟祟的,从他身上搜来了这封书信,便叫人拿来审问。之后得知,是皇后派他把这封信交给凉王的。”

    元澈双手将书信呈上,魏帝犹豫了片刻才让内侍监接过来。我偷偷望向魏帝——他才读了一会儿,脸色登时变了。我并不奇怪,后宫与前朝串通勾结,足以让每个帝王忌惮,更何况那还是他的枕边人。

    通敌是死罪,确切的说,不止是一个人的死罪。一个降国遗族,承着天大的恩典,却背负君恩,做下这等事来,被灭族那绝对是绰绰有余。我自然不能让陆家的命数了结于此。

    稳了稳思绪,道:“臣女觉得书信亦有伪造可能。事关姑母名誉与陆家清白,不知陛下可否将信件交予臣女一观?”

    魏帝似乎没有犹豫,却只让内侍监将信封呈与我,信的内容大抵是我不能看的吧。然而接过信封仔细端详,我亦发现了一些不妥之处。

    我将信封呈还给了内侍监,向魏帝秉道:“这封信是有人伪造的。”

    魏帝听了自然吃惊不小,就连元澈也讶异地看向我。我原本以为是元澈意欲伪造此书嫁祸姑母,见他此时的表情,我倒不知道是他演技太好还是该信他没有伪造。

    我只肃了肃神色,继续道:“我大魏自建国以来,以小篆为国书。而南方十六国中只有被灭的前吴,前蜀沿用了汉隶。”我顿了顿,“如今姑母贵为大魏皇后,想必早已熟悉小篆,对于汉隶大抵生疏了,就连平日给予家父的书信,也皆是由小篆书写。况且凉王是魏国人,小篆与汉隶在字形上相去甚远,凉王读起来多有不便。姑母若真想与凉王通信,用小篆更为方便,何必再去用彰显写信人曾是吴国人的汉隶。”

    “你俩起来吧。”魏帝的神情缓和了许多,然而他眼风一扫,看向元澈,又恢复了严厉,“想来平日朕太过纵你,如今办起事来倒一日不如一日。这件事情,就由你自己来查!”

    魏帝还是给元澈留了面子,说到底,太子詹事是他身边的人,若说他栽赃陷害于姑母,也不无可能。但还有另外一种可能,那就是太子元澈也被利用的一颗棋子。

    但无论是哪种可能,栽赃皇后的罪名是不小的,魏帝竟也这样一带而过,让元澈自己来查,想来魏帝是不想因为这件事责难与他吧,毕竟身为父亲,已经杀掉了这个寄予厚望的儿子的母亲。所谓愧疚,大抵如此。

    “历数千古善言者,不及椒房二陆。”魏帝平复了愠怒,温然而笑,“这件凫靥裘是你姑母初进东宫时朕赐予你姑母的,如今你姑母又把它给了你,可见对你的疼爱怜惜之心。你就在这多住些日子,好好陪陪她。这几年,她身边没什么亲人。”

    “陛下难道不是皇后的亲人么?”不知动了哪个念头,忽然冒出了这句话。我试图从魏帝的目光中寻找一丝对姑母的矜怜,然而他的眼眸似乎与周围冰冷的玄色殿柱化为一色,在柔软如烟的帷幕下变得不温不火。

    “是了。”魏帝的笑容倏尔亲切,“你是皇后的亲人,皇后是朕的亲人,你又何尝不是朕的侄女呢?未央宫里可还住得惯?晚饭用的可好?”

    方才还是剑拔弩张,如今魏帝忽然话起了家常,又说到晚宴的事情,倒让我有些举手无措,不知如何对答了。

    旁边的内侍监反应倒快,只在旁边打着笑脸道:“陛下恕罪,奴才方才见您与大都督苏瀛和保太后正聊着,没敢打扰。按规矩,皇后早已在备下了筵席,只怕这会儿还在椒房殿等着呢。”

    内侍监的话最终把魏帝引到了椒房殿。临走时,元澈走到我面前略施以礼,道:“今日拜服,改日领教。”

    雪已然积得极厚,他匆匆回了东宫。大抵绵里藏针的风格从不属于他。(未完待续)